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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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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妃高仰下巴望著兒子若非他已不惑還肩負著個內憂外患的國家她真想扭上他的耳朵叫他去看看朱氏給他生了多出眾一個兒子。

可他姓名不問來歷不問堵都堵不住多說一句將未謀面的兒子當成塊急於要甩掉的癩皮瘡。

李代瑁是輔政大臣,亦是今年會試的擬題官,金殿策試代皇帝策問的主考官。

他仍當老娘是來替那從未見過面的兒子打探考題的氣呼呼道:“我不管他是誰,既要考進士,就憑自己的實力去書卷。若真是我兒子等上了金殿對過策論,能於金榜位列前十我於朝堂上當眾認他!”

老太妃也生氣了龍杖搗的誇誇作響:“好這可是你說的我等著!”

李代瑁疾風一般離去。

老太妃回過頭,兩個丫頭溫溫垂手默著。她笑了笑道:“咱們府原本是個無事非的人家主是主,仆是仆非禮勿聽非言不傳但如今漸漸這規矩也荒懈了。

早晨世子妃到我院裏,就曾探聽此事,可見總是有人管不住嘴傳了閑話的,你們可知,我生平最恨人傳閑話?”

兩個小丫頭垂著腦袋,一句不言。老太妃清咳一聲,扶過銜香,問佩菱:“若世子妃那院好,不如我把你送她院裏去?”

佩菱恰是傳閑言的那個,嚇的撲通一聲就跪,待擡起頭來,老太妃已經走了。

次日,寶如特特兒起個大早,瞧著外面春光正好,日頭眼看高升,她沒替自己置過新衣,唯一的春裝除了楊氏替她衲的這件素綾面褙子,便是去件藕色的素面褙子。

頭一回出門談賣買,還是與德義堂那等大藥鋪的東家,寶如將那件衣服攤在床上,左望望右望望,問季明德:“你覺得那件兒更好?”

季明德起的早,晨起出了趟門才回來,兩肩寒氣,手中還拎著只包袱,笑著搖頭:“都太素舊了些,怎好穿出去?”

寶如才剛起,一頭烏油油的長發還未綰起,披灑了滿肩,身上也只裹著件季明德的白中單,自打跟他圓了房,夜裏睡覺那褲子就很難從晚穿到天亮,寶如索性也未穿它,細藕似的兩截小腿,踢踏著繡花鞋,在他撩簾子時凍的交扭在一處哆嗦著。

她道:“我再無衣,這可如何是好?”

季明德解開那包袱,將件整疊著的蘇繡月華面的錦衣,展開披在寶如身上,月華襯她暖玉色的小臉兒,素凈,出塵。

他又抖開件素白紋繡曇花的錦面裙來,屈膝替她虛系在腰上,將寶如推遠兩步,定眉看著。

離開長安已跨三個年頭,寶如有一年多未曾穿過這件鮮艷,珍貴的錦面衣服,雖明知這必是季明德那沾著血的銀子買來的,到底還不到二八的小婦人,慕這光澤鮮艷,柔軟舒適的華服,手摩梭過,輕嘆道:“真美。”

滿室她身上的體香,但她才上過一回當,這幾夜仿如豎耳的兔子一般,稍有風吹草動就要不著痕跡避開,季明德不敢造次,微揉了兩步,在寶如掙脫自己前輕輕將她松開。

寶如垂眸望著季明德:“我自己有衣服,不穿你這個。”

季明德忽而伸手捏上她的耳垂,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分明穿著是好看的,為何不穿它?”

寶如低頭看著裙子上一朵朵漾開的曇花,委實好看無比,一臉的可惜,舍不得,又不肯穿。

“我不想用土匪的銀子,換成衣服也不行。”她低著頭,眼兒眨巴,望著裙上紛繁的花兒,小姑娘家家穿了新衣服後掩不住的那種歡喜。

但土匪的銀子是難以調和的矛盾,也是她在他身上唯一的堅持。

季明德又笑了,暗鴉鴉的屋子裏,微仰著臉,兩只酒窩深深:“咱們離家的時候,娘把她那牡丹苑子賣了,錢由我收著,說好了入長安買衣服給你穿的,所以這仍是娘給你的,銀子幹凈,衣服也是洗幹凈的,快穿著,莫要辜負了娘哪座大苑子,好不好?”

寶如聞著衣服上一股皂莢清香,顯然已經洗過的,既是楊氏的銀子買得的,她便也不再推辭,遂匆忙忙穿上,跟著季明德出門,要往東市,去見那義德堂的掌櫃。

長安有東西兩市,東市周遭皆是侯爵權貴們的府第,市中各坊肆間經營的,當然也是文玩玉器、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等物。而西市則是平民百姓們活動的地方,成衣、蠟燭、草紙,饅頭包子鋪,琳瑯滿目,皆在於此。

藥鋪大多設在西市,東市上能開藥鋪的,除了寶芝堂,便是這義德堂了。

東市周邊皆是各親王府,一條街走過去,各家兒門前石獅子威武,膀大腰圓的守家護衛們站了一排排。榮親王府和英親王府並列,一家的護院比一家威武。

而義德堂,恰就開在這兩府勳貴家的對面。

義德堂掌櫃一口秦州口音,姓霍,叫霍廣義,精瘦瘦的小老頭兒,瞧那眉眼,與方升平頗有幾分神似,倒叫寶如覺得,他與方升平像兩兄弟似的。

霍掌櫃親自嘗過,豎著大拇指讚過寶如這糖的火候,笑道:“咱們義德堂的黑糖,是走水路自爪哇而來,其價之貴可想而知,趙娘子這糖無論火候苦味,皆是良品。

但爪哇黑糖有市無價,我給不了你多的銀子,一斤一兩,如何?”

事實上蔗糖用明火熬煮,再過濾,是個淺顯的不能再淺顯的法子,只不過生產甘庶的南部地區偏遠,鄉民們不知道此法,寶如不過一個二道販子,收糖再熬糖,掙的便是那份技藝錢。

她沒想過奇貨可居,本來想著一斤黑糖能掙二三十文錢就足矣,沒想到竟能得一兩銀子,此時已經樂傻了,和張氏兩個對望一眼,樂的眉開眼笑:“使得,使得,全憑掌櫃開價就可。”

出了義德堂,張氏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昨兒我算了一下,十斤蔗糖能出七斤黑糖,蔗糖一斤只須三個銅板,再加上柴火人工,咱們出七斤黑糖只需要五百文錢,竟就能賺到七兩銀子,寶如,這生意可做!”

寶如回頭看這義德堂,匾額上幾個字龍飛鳳舞,勇猛有餘而城府不足,她似乎在那兒見過。

既眼看發財,寶如便準備到東市上好好逛逛,也替自己置兩件新衣。

當年趙放為宰相時,相府離東市不遠,就在英親王府隔壁。人走茶涼,如今那府第,歸現如今的宰相謝承軒一家住了,寶如不想睹物傷人,刻意躲著不去看它。

而東市上各家大綢緞莊,大銀樓,當年寶如也是常客,一進門便要被小廝門迎到專門的雅間去奉茶奉點心,有專門的婆子伺候著挑東西的。如今落敗,她當然不好去,逛來逛去,她撿了家門臉最小,原來從未光顧過的綢緞莊,進去裁了兩匹料子,又扯了一緞絨布,打算替季明德做兩雙鞋,再衲兩件衣服,萬一中進士,好叫他穿著出門謝客。

剩下手,還夠給野狐和稻生一人衲件衫子呢。

出了綢緞莊,旁邊一條窄巷,巷口上有個婦人在做糯米春菜粑,圓圓的鏊子上擺滿了表面烤的金黃,圓鼓鼓的春菜粑。

這東西是南來的食物,那春菜亦是野味,和著糯米粉揉成面餅,裏面包著鹹肉、火腿並豆腐爛兒。

寶如小時候就愛吃它,總叫嬤嬤們管著不能如願,既如今自己成家作主了,又不是什麽權貴人家的中饋婦人,自然不必刻意作端莊要給下人看,既如此,吃幾個又何妨?

她掏了十文錢買來三個,與野狐、張氏三個就著油紙包兒,邊走邊吃,正笑談著,便見迎面走來個黑臉男人,烏靴長鞭,氣勢洶洶,兩眼緊盯著她。

寶如瞧這男人面熟,正在想從那兒見過,那人忽而躍起兩步,手中寒光一閃,竟是直撲她的面門。

恰這時候,寶如脖子後面亦有人拉了一把,一只春菜粑拖手,她已叫野狐護到了身後。

那人一記暗器叫野狐生生打落,見行兇不成,轉身就跑。

光天化日,熱熱鬧鬧的東市上,竟有人當面行暗殺之事。野狐自靴中抽出匕首,轉身就追了過去。

寶如心說這是調虎離山,你得護著我呀,可惜野狐跑的太快,她連他的衣衽都沒抓到。

寶如見四周漸漸有人圍攏過來,也不叫張氏,一人拐進方才那擺著春菜粑攤兒的小巷,準備從那巷後躲到後面的寶芝堂去,剛拐進巷子,便見一人鼓著掌迎了上來。

這人身著紫袍,戴無翅垂珠的硬襆,是個白面太監,笑道:“趙姑娘那小廝也算是個人中龍鳳,瞧那一身輕功,飛檐走壁無所不能,厲害。”

寶如認得,這人是王定疆的幹兒子王朝鳳,是個內侍,既王定疆死,只怕他如今是內廷的總管大太監了。

她一笑道:“王公公說笑了,他不過一個混小子,那裏來的身手不凡一說。”

搶人不成,王朝鳳上前一步道:“趙姑娘大約不知道,咱們皇廷逢三月就要補宮婢,充新人。你是太後娘娘特意點名要的人,從今往後,你得跟咱家一樣,住在宮裏了。”

那份血諭一日不毀,白太後便夜不能眠,若跟著王朝鳳入宮,吐出血諭是死,不吐只怕也不能活著出來。

寶如頗難為情的一笑:“不瞞公公說,我如今畢竟是個有家的婦人,而宮中婢女,都是未成親的小姑娘們,我一個婦人如何能入宮作婢?”

王朝鳳的馬車都到眼跟前兒了,他笑道:“趙姑娘可真是會說笑,你成親了,太後娘娘怎能不知道?須知,你們相府一府的人皆是賤籍,你那一紙戶籍,如今還在京兆府鎖著了,未銷賤籍,又怎能與平民成親?”

他這一說,寶如的臉色果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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